第151章 良知总在
“啊湫——！”一手拨开拉门的老俊彦还未进屋，便被飘荡在空间里浓烈的辛辣味呛了一口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佳汶子嘻嘻笑着跑过来给他换上木屐：“火辣辣的红油火锅，好久没闻到，呛着了吧？”
老俊彦像个孩子似地搓着双手走进饭厅，一看见泛着一层红油的火锅，禁不住又打了个喷嚏说：“一闻到这个味儿，浑身的汗都冒了出来。老太婆，可以开吃了吗？”
佳汶子从厨房里端出一碟碟的火锅食材摆满了桌子，老俊彦一样样地看过去说：“光准备这些食材就费了老大的功夫对吧？给我开一瓶最好的清酒，好好地大快朵颐一顿。”
食材上齐了，酒也拿了上来，老俊彦一看就一个酒杯，忙让佳汶子再拿一个酒杯，说就为这顿火锅，我也得敬你一杯酒。
佳汶子乐呵呵地取了酒杯过来坐下，老俊彦替她斟满一杯，她呢替他涮了一筷子肥羊放进他面前的味碟里。
“快尝尝，是不是那个味道？”
老俊彦把肥羊塞进嘴里咀嚼了一番。
“哇，太够劲了！老婆子，还记得第一次吃火锅，辣得你回家喝了好几杯水，一晚上卧室厕所来来回回尿了无数次。”
“你就别糗我了，还跟我抢厕所呢。后来多吃了几回，也就不觉得那么辣了。”
“然后有一次去重庆，你特地拜了一个四川师傅，拿到他的红油配方，那叫吃得一个过瘾。”
两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边喝着酒边涮着火锅，边开心地聊着过往的趣事，真个是不亦乐乎。一顿火锅不知不觉吃了两个钟头，吃到后来都略带了些醉意。
最后老俊彦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颇快意人生叹道：“好多好多年了，都没吃过这么畅快的一顿饭了。”
佳汶子忙着要收拾桌子，老俊彦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脸颊说：“不急，给我也给你自己泡一杯茶来，咱们一边喝一边聊着。”
眼里射出一道精光的佳汶子照做了。老俊彦接过她手里的茶杯，看了她一眼，面色微微一沉道：“听藤也说，你买菜回来的路上差点儿被一辆单车给撞了，没伤着哪儿吧。”
佳汶子淡然道：“既没撞着，自然就没伤着了。”
一句“那就好”，老俊彦紧接着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道：“我记得正雄小时候脖子上总戴着一个长命锁，直到上学那会儿才摘下来，你去拿给我看看。”
佳汶子边起身边说：“怎么这会儿突然想起它了。”
老俊彦努努嘴说，去拿吧。佳汶子走后，老俊彦起身走进外面堂屋，从挂在衣架上的公文包里摸出一盒烟，拆开来取出一支点燃了。佳汶子捧着一个首饰盒过来了，一见他抽着烟顿时皱了眉头说：“你都戒了好多年了，怎么今儿又吸上了？”
似乎有意猛吸了一口，从鼻孔里喷出一大股烟，老俊彦说：“是不是觉得我今儿有些反常？”
佳汶子默不作声地从首饰盒里取出一个金质长命锁放进老俊彦伸出的掌心里。老俊彦将烟放进嘴里叼着，空出的手拈起掌心连接着长命锁的项链对着灯光稍稍一照。
“怎么看上去像个新的？”
“前些天收拾抽屉时，顺便用牙膏擦拭了一遍。”
老俊彦将长命锁重新放回首饰盒里，坐下来拍了拍身边，佳汶子听话地坐了下来。老俊彦握住她的一只手轻轻摩挲着说：“佳汶子欸，你我五十年的夫妻了，怎能瞒着我作出那样的事呢？今天若不是藤也及时拉了你一把，你百分百会被单车撞倒在地，而你的这只手也几乎百分百会流血，然后一位好心的男人或女人会跑到你身边，帮你止血包扎，对吧？那将会惹来多么大的麻烦，你可知道？”
佳汶子将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
“我一直在注意着身后的，但没料到会突然钻出来一辆单车。”
“看，一下就露馅了吧。那个长命锁不是原来的那个，原来的在三年前你给了正雄，对吧？是因为我前两天跟你提起是不是跟正雄说了什么，对吧？”
还没等佳汶子有所表示，老俊彦的声调突然一下提高了。
“说好了烂在肚子里的事，你为何要对正雄说起？”
佳汶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沉沉一叹之后说：“或许是某种良知的驱使吧。我本也打算带进坟墓里的，可是……你也知道，正雄那孩子当时那得意猖狂的劲儿，小小年纪就晋升为少佐，多威风多荣耀啊！他愈是这样，我的心里就愈发地痛，就滴血啊！他杀的可都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姐妹呀……”
“他从未亲手杀过人。”老俊彦纠正道。
“可他的每一份情报都在屠戮他千千万万的同胞，践踏着他祖祖辈辈的山河土地。这些年，也许我老了的缘故吧，见不得杀人放火，见不得生灵涂炭，终于在他离开的那天，他叫嚣着跟我说，妈，我会加倍努力，立下更大更多的战功，总有一天会超越父亲扛着中将大将的肩章来见您。我实在忍不住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说到这里的佳汶子脸上老泪纵横。
“可你就没想想，这样会毁了我们的儿子的。”老俊彦厉声道。
“他不是，从来都不是你和我哪一个的儿子，他是婉儿的儿子，是中国人的儿子，他怎能用自己兄弟姐妹的血来成就他自己！”佳汶子半转过身体冷冷地看着老俊彦，一副无所畏惧之态。
老俊彦愤怒的目光渐渐为她的凛然一点点逼退似有些无奈道：“可他终究还是我们养了三十年朝夕相处的儿子，三十年一口一个爸妈地叫着，你又于心何忍加害于他？”
佳汶子摇摇头道：“我不赞同也不接受你这样的指责。追根溯源，我也曾经跟你讨论过这场日中战争的本质，即便你怎样地振振有词，也不该昧着良心让正雄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踏着他同胞的鲜血和尸体登上他所谓的仕途顶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并非加害于他……”
“佳汶子呀佳汶子，事实已然是这般了。主观意义上你并非有此意，但却将他推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边缘上了。”老俊彦似痛心疾首道。
“你这是夸大其词了吧，若不然你也不会隐忍到今天，一切尚在你掌握之中，我说的可对？”佳汶子突然一下笑了起来。
五十年的夫妻，谁对谁不都了解得透透的？
